樊一林:组织化、非农化与城乡文明共生—兼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历史使命

发布时间:2025-06-03 11:3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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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振兴的底层逻辑:组织化、非农化与城乡文明共生—兼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历史使命


一、文明转型的历史必然:从乡土中国到城市中国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揭示的“乡土性”,本质是农业文明下人口与土地的深度绑定。这种延续千年的生存范式,在工业化浪潮中遭遇根本性挑战。
河北邯郸某村庄的变迁颇具代表性:2000年时,全村80%劳动力依赖耕地,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2023年,通过成立手工业合作社、发展乡村旅游,非农产业收入占比达75%,村民人均年收入突破2.8万元。
这一变迁印证了一个基本规律当全球产业链进入工业文明主导的时代,乡村发展的核心逻辑已从“土地承载力”转向“产业创造力”。
从世界范围看,日本“六次产业化”、荷兰“农业工业化”等实践表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城市文明转型,是工业化国家的共同路径。我国农业劳动生产率仅为工业1/4的现实表明,单纯依赖土地的生存模式已难以支撑乡村现代化。
当无数人将乡村振兴等同于“农民进城”,中国乡村发展的深层逻辑正浮出水面: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核心使命,正是通过组织化力量,帮助农民在乡土扎根中开辟非农生存之道,最终推动“城市中国”的成熟——这不是人为设计的蓝图,而是历史规律铺就的必然之路。

二、组织化:破解小农户与大市场矛盾的关键

(一)政府角色:制度创新与资源整合
浙江义乌的“市场带村”模式堪称典范。政府通过建立小商品产业带,将分散农户组织成“家庭作坊+产业集群”体系:农户负责来料加工,龙头企业主导设计、营销,政府搭建物流、质检公共服务平台。
这种组织化变革使义乌周边270个村庄实现“一村一品”,非农产业收入占比超90%。其核心经验在于:通过产权改革(如土地入股)、治理创新(如“党建+产业联盟”),将碎片化小农经济整合成协同型产业共同体。
对政府而言,需重点做好三件事:
一是深化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推广“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东”模式,让农户共享产业增值收益;
二是构建“县域统筹+乡镇枢纽+村级节点”的组织体系,如广东佛山建立“农业经理人协会”,实现技术、市场信息的跨村域流通;
三是完善政策工具箱,通过税收优惠、用地指标倾斜等,引导社会资本参与乡村组织化建设。

(二)企业机遇:从产业参与者到组织引领者

山东寿光的蔬菜产业升级,展现了龙头企业的组织能力。当地龙头企业通过“企业+合作社+农户”模式,统一提供种子、技术、销售渠道,将分散菜农纳入标准化生产体系。
数据显示,加入体系的农户亩均收益提升40%,企业则通过品牌溢价获得更高利润。这种“组织化生产+市场化运营”模式,为企业开辟了新赛道——据统计,我国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已带动1.2亿农户增收,户均年增收超7000元。
对龙头企业而言,关键在于把握三个转型:
从单纯“收购农产品”转向“组织生产链”,如伊利集团在内蒙古建立奶牛养殖合作社,统一管理饲料、防疫、挤奶;

“赚取加工差价”转向“创造服务价值”,如拼多多通过“多多农园”项目,为农户提供电商培训、流量扶持;

“短期利益导向”转向“长期生态构建”,如碧桂园“国强公益基金会”在全国22省建立产业帮扶联盟,形成“产业-就业-教育”闭环。
(三)农民觉醒:从个体经营到组织化生存
河南周口的“巧媳妇工程”,生动展现了农民的组织化潜力。
当地妇联组织农村妇女成立手工编织合作社,通过集中培训、统一接单、分散生产模式,将“炕头技艺”转化为“指尖经济”。参与农户年均增收2.3万元,更重要的是形成了“一人入社、带动一片”的示范效应。
这种变化的本质,是农民从“被动接受市场”转向“主动组织市场”——据全国妇联统计,类似“巧媳妇”项目已在全国建立4.2万个,带动300万农村妇女就业。
对农民而言,需完成三个转变:
一是思维转变,从“种地为本”转向“产业为基”,如浙江安吉农民将竹林转化为旅游资源、碳汇资产;
二是能力转变,通过参加职业技能培训,从“传统农夫”转型为“农业工人”“民宿管家”“电商主播”;
三是组织转变,积极加入合作社、行业协会等组织,通过集体谈判提升市场议价能力,如黑龙江大豆合作社联合抵制跨国粮商压价,使收购价提升15%。

三、非农化生存:乡村价值的重构路径

(一)产业维度:从单一农业到多元经济
江苏华西村的“非农化”实践极具启示性。
这个曾经的农业村,通过发展钢铁、纺织、旅游等产业,形成“多业支撑”格局,2023年非农产业产值占比达98%,村民人均收入超12万元。
其核心逻辑在于:跳出“就农业论农业”的思维定式,将乡村资源纳入现代产业体系——自然景观可转化为旅游产品(如江西婺源晒秋),传统技艺可转化为文创商品(如贵州苗绣),闲置农房可转化为康养空间(如浙江莫干山民宿)。
对政府而言,需做好产业规划引导:
在粮食主产区,重点发展农产品加工业,如河南周口将小麦加工成面粉、面包、酒精,产业链附加值提升5倍;
在生态优势区,重点发展文旅康养产业,如四川九寨沟周边村庄发展“民宿+藏羌文化”体验,旅游收入占农户总收入70%;
城郊地区,重点发展都市农业,如北京昌平“农业嘉年华”,将采摘、科普、餐饮结合,每亩收益超10万元。
(二)空间维度:从乡村孤岛到城乡网络
广东顺德的“城归经济”,展现了城乡要素流动的活力。
当地通过政策引导,吸引城市设计师、电商运营师等人才回流,在乡村建立“创意工坊+生产基地”模式:设计师在城市接单,农户在乡村生产,通过物流网络实现“前店后厂”。这种模式使顺德乡村手工艺品溢价率达300%,更带动2000多名青年返乡创业。
其本质是打破城乡二元壁垒,构建“城市创意+乡村制造”“城市消费+乡村供给”的价值循环。
对龙头企业而言,需把握城乡融合的机遇:
一方面,将乡村作为产业延伸的“第二空间”,如盒马鲜生在全国建立500个“盒马村”,通过订单农业实现农产品直供城市;
另一方面,将城市资源导入乡村,如腾讯“为村”项目,通过数字化手段将城市教育、医疗资源引入乡村,提升乡村产业的科技含量。
(三)文明维度:从传统乡村到现代社区
浙江余村的“两山理论”实践,揭示了乡村文明的进化方向。
这个曾经的矿山村,通过发展休闲旅游、生态农业,实现“美丽生态+美丽经济+美好生活”的融合:村民既是生态守护者,又是旅游服务者,更是文明传播者。

数据显示,余村游客中60%为城市中产家庭,他们在乡村体验农耕文化、参与环保活动,形成“城乡文明互鉴”的新形态。这种变化表明,乡村不再是文明的“边缘地带”,而是多元文明共生的“价值高地”。

对农民而言,非农化生存意味着文明素养的提升:通过参与旅游服务、电商运营等非农产业,农民掌握了现代服务技能、市场规则、数字技术,实现从“乡村居民”到“新产业工人”的身份转变。
正如贵州丹寨“非遗传承人”所言:“我们不再是只会种地的农民,而是能把苗族文化带到世界舞台的‘文化使者’。”

四、协同共进:构建三方联动的乡村振兴共同体

(一)政府:从管理到治理的角色转型
政府需扮演好“制度供给者”“资源整合者”“风险防控者”三重角色:
在制度层面,加快制定《乡村振兴促进法》配套政策,如非农产业用地细则、新型经营主体监管办法;
在资源层面,建立“财政资金+社会资本+农户入股”的多元投入机制,如浙江设立200亿元乡村振兴基金;
在风险层面,建立非农产业风险预警机制,防范资本无序扩张、产业同质化等问题。
(二)企业:从利益获取到价值共创的范式革命
龙头企业应树立“乡村振兴共同体”意识:
在产业布局上,优先采用“保底收益+按股分红”模式,让农户分享产业链增值收益;
在技术创新上,建立“企业研发中心+乡村实训基地”体系,如碧桂园在广东英德建立无人机植保培训基地,培养新型职业农民;
在社会责任上,参与乡村公共服务建设,如阿里巴巴“乡村振兴特派员”项目,选派员工驻点帮扶,提升乡村数字化水平。
(三)农民:从被动参与到主动创造的主体觉醒
农民需增强“组织起来办大事”的能力
通过成立专业合作社、行业协会,提升集体谈判能力;
通过参与“订单农业”“托管服务”,降低市场风险;
通过“以土地入股+以劳力参与”,实现“租金+股金+薪金”多元增收。
更重要的是,在非农化进程中保持文化主体性,如福建土楼村民通过“家族叙事+旅游体验”,既保护了传统建筑,又创造了经济价值。

五、结语:在城乡融合中实现文明跃升

从组织化到非农化,从乡村振兴到城市中国,这是一场深刻的文明转型。
对政府而言,需以制度创新打破城乡二元结构;
对企业而言,需以产业创新开辟乡村市场蓝海;
对农民而言,需以能力创新重塑职业身份。
三者协同共进,方能在工业化浪潮中,为中国乡村开辟一条“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的现代化路径。
历史终将证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本质,不是对乡村的改造,而是对文明的重构——当乡村不再是土地的附属品,而是多元产业的承载体;
当农民不再是单一的生产者,而是现代文明的参与者,我们方能真正实现“城市中国”与“乡村中国”的美美与共。


(樊一林:中关村绿谷生态农业产业联盟执行秘书长、乡村振兴委员会主任)